诸葛亮的后半生,竭尽全力进行北伐战争,从公元227年到公元234年,八年中六出祁山,最后一次竟病死于军营之中,谱写了一曲壮志未酬的悲歌。
千百年来,人们在对诸葛亮表示不尽的慨叹和惋惜之余,也曾反思过:诸葛亮六出祁山到底对不对?如果对,为什么不能取得成功呢?如果不对,又为什么能赢得后人如此的尊敬与惋惜?
千秋功罪,留与后人评说。今天我也来评议一下诸葛亮六出祁山的功与过。
首先,诸葛亮的北伐是势所必行,是由他的人格和志向所决定的。他和刘备有知遇之愚。作为一个士人,他的最高的政治目标当然是建功立业,治国平天下;他的最高的道德准绳则是感恩图报,坚守信义,士为知己者死。这两个方面都是与刘备发生联系。
刘备是有大志的英雄人物,又有皇室后代的名声,刘备对他是如此的礼遇和信赖,作为一个知识分子,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境遇呢?所以刘备活着的时候,他对刘备尽心竭力,帮着刘备创建帝业;刘备死了以后,托孤于他。在这种情况之下,他能不“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”吗?
其次,诸葛亮的北伐也为形势所逼。魏、蜀、吴三国,从地域和实力来看,魏据有中国北方这个广大地区,人力物力资源丰富,实力最雄厚。吴占据整个长江以南,实力仅次于魏,又有长江天堑作为屏障。蜀国虽然是天府之国,但毕竟偏处一隅,人口少,国力最弱。这从蜀、吴灭亡时开列的文簿也可以看出来:蜀国是28万户,94万人;吴国是52万多户,230万人。吴国比蜀国大多了。
正因为如此,蜀国迟早也是魏、吴的口中物。与其坐以待亡,不如以攻代守。诸葛亮采取的就是这个方针。他在《后出师表》中说:
“先帝虑汉贼不两立,王业不偏安,故托臣以讨贼也。以先帝之明,量臣之才,故知臣伐贼,才弱敌强也。然不伐贼,王业亦亡。惟坐而待亡,孰与伐之?是故托臣而弗疑也。”
坐以待毙,不符合诸葛亮的性格;主动进攻,才是他的志向。“非惟天时,抑亦人谋”,这就是他的世界观。而且,在进攻中,也许还能找到某种战胜敌人的契机,从根本上扭转局势。历史上也不乏先危而后安的例子。
那么,诸葛亮为什么固执地非要兵出祁山,而不选择另外一条进攻道路呢?
这个问题同样是由形势与决策人的个人性格相结合而决定。按诸葛亮的设想,原来是打算分两路合击,一路是从汉中入秦川,占领长安,以向宛、洛,一路是由荆州,取襄阳而北上,径袭许昌,这的确是很高明的战略。可是,由于孙吴的背盟,关羽丢失了荆州。荆州一失,等于丧失了一个拳头。现在当然只有出汉中一条路了。
当然,即使是出汉中,也存在着两条路线:一是魏延在出师之始就提出的,以五千精兵,出褒中,循秦岭以东,当子午谷而北,奇袭长安。但是这个方案没有被诸葛亮采纳,诸葛亮认为这个计划太冒险。
其实,魏延这个计划虽然有点冒险,但不失为良策。就连司马懿也批评诸葛亮因过于谨慎,而失去了战机。司马懿在被起用领兵来与诸葛亮作战时,对先锋张邰说:“诸葛亮平生谨慎,未敢造次行事。若是吾用兵,先从子午谷迳取长安,早得多时矣。他非无谋,但恐有失,不肯弄险。”司马懿竟与魏延早先说得不谋而合。由此可见,诸葛亮坚持“从陇右取平坦大路,依法进兵”,是他的军事个性决定的。
诸葛亮在回答众将问他为什么只攻祁山时说:“祁山乃长安之首也:陇西诸郡,徜有兵来,必经由此地;更兼前临渭滨,后靠斜谷,左出右入,可以伏兵,乃用武之地。吾故欲先取此地,得地利也。”
诸葛亮的选择并非是错误,但不一定是最佳方案,这是很显然的。
然而,诸葛亮的北伐注定了不能成功(实际上就是失败,不成功不过是一个委婉的说法),也是很显然的。这也是多种因素造成的。
首先,是遇到司马懿这个不可逾越的障碍。
诸葛亮在首次出师之前,曾多次说,他早就想伐魏,只是顾虑司马懿。后来马谡跟他献了一个反间计,让魏君曹睿解除了司马懿的兵权,诸葛亮一接到这个情报,便出兵了。正如诸葛亮自己所说的:“平生所患者,独司马懿一人而已。”
可是,曹睿毕竟也是个聪明人,每当事情紧急时,他总是及时地起用司马懿,从而打破了诸葛亮的计划。首出祁山,双方争夺街亭,本是英雄所见略同,但由于诸葛亮错用马谡,最终以失败而告终。以后几次,各有胜负。虽然蜀兵胜利居多,但司马懿一到不利,便采取坚守策略。司马懿坚守,诸葛亮攻不破,只好退兵。
最后诸葛亮病死于五丈原,从另一方面看,未尝不是司马懿的胜利。
其次,即使司马懿在葫芦谷真的被烧死了,诸葛亮也未必能攻占长安。
二出祁山时,就因为魏国郝昭守住陈仓城,诸葛亮攻了20多天,始终未能攻下,最后因粮尽退兵。由此可见,魏国不乏人才,司马师、司马昭、邓艾、钟会等层出不穷,而蜀国人才零落,到后来只有姜维在独力支撑。所谓“蜀中无大将,廖化作先锋”,成了贻笑后世的口实。
第三,兵力、粮食不济的问题一直困扰着诸葛亮的北伐。
司马懿早就料定:蜀兵利在急战,如果一坚守,蜀兵必然粮乏退兵。二出祁山即因魏兵坚守,蜀兵缺粮,无功而返。五出祁山时,诸葛亮还率师跑到陇四装神做鬼去割小麦。李严因军粮供应不上,制造谎言让诸葛亮撤兵,多少也反映了一点问题。
从兵力来看,魏是泱泱大国。出兵十几二十万不成问题。蜀是小国,难以肩负过重的军事负担。诸葛亮初出祁山,说是兵力30万,如果说,蜀国总人口不到一百万,那岂不是三人中有一人在当兵打仗?战争不可能不死人,蜀兵怎禁得起连年战争的消耗?所以在五出祁山时,诸葛亮不得不让该轮休的士兵留下来打仗。
第四,蜀国内部虚弱。
后主刘禅昏庸,重用宦官,贪图享乐。四出祁山时,司马懿用同样的反间计,离间刘禅与诸葛亮的关系;在蜀兵节节取胜的情况下,刘禅竟下诏将诸葛亮召回来。致使这次北伐又中途而废。诸葛亮到了后期,不得不事事躬亲,他自己也感到越来越心劳力拙,以至于呕血而死。
第五,蜀兵是孤军作战。
东吴自赤壁之战以后,一直与蜀国存在着隔阂。关羽、刘备直接毁弃了吴、蜀同盟。刘备死后,诸葛亮虽然恢复了同盟,但东吴并不诚心。诸葛亮六出祁山,东吴多持观望态度,只有在第六次才出兵攻魏,但旋即遭受惨败。诸葛亮听到这消息,不由长叹一声,昏倒在地。他知道,他已经无能为力了。
综合上述情况,不难看到,诸葛亮的北伐,必然是难以成功的。即便有某种机遇(比如司马懿在葫芦谷被烧死了,或者说采用了魏延的方案)。侥幸地成了功,占领了长安,那就能灭魏吞吴吗?那肯定也是不可能的。
既然如此,那么为什么,千秋万代,人们瞻仰崇拜、歌功颂德的只是诸葛亮呢?
这一方面取决于中国民众的胸怀和历史观:不以成败论英雄。民众的历史观与“胜则为王败则为寇”的历史观是对立的。《三国演义》无疑体现的是中国民众的历史观。
另一方面在于诸葛亮所坚持的事业,即诸葛亮北伐所树立的旗帜:恢复中原,重兴汉室。这面旗帜显然只是一种象征意义。事实上,三国时代的人都已知道汉室的衰微是不可避免的。鲁肃初见孙权,给孙权分析形势,便说“汉室不可复兴,曹操不可卒除”;诸葛亮的隆中决策便是建立在鼎足三分的基础上的,难道诸葛亮、刘备自己真的是要将曹操除掉后,仍然扶着汉献帝当皇帝吗?恐怕不是那么回事吧。所以,“兴复汉室”只是刘备争取人心的一面旗帜。
同时,“兴复汉室”还是宋元时代汉民族的爱国精神的体现。宋元时期是三国故事广泛流传与《三国演义》成书的时期,因此,宋元时代汉民族反抗异族侵略的愿望便在小说中体现出来。陆游不就是高歌过“邦命中兴汉,天心大讨曹”吗?
第三个原因是诸葛亮的光辉人格。诸葛亮为了恢复中原,兴复汉室,做到了竭忠尽力,死而后已,这种精神体现为了一种正义事业,为了国家民族而不惜自我牺牲的伟大人格。诸葛亮在六出祁山中,做到了凭个人主观努力所能做到的一切,他发挥出极大的聪明才智:使战争成为一门绚丽多彩的艺术,创造了令人头眩目昏的光辉战例。这本身就是一种成功。特别是他的悲壮的死,足以使后人血泪满襟。
杜甫有诗云: 三顾频繁天下计,两朝开济老臣心。出师未捷身先死,长使英雄泪满襟。
杜甫唱出了天下后世缅怀诸葛亮的共同心情。